重元就像被扎破了的气球,浑身的气势都散了。
他心里和明镜似的,他若是把这两个宋人探子绑了送到大哥面前,大哥定然会顾念兄弟情分和朝堂看法,以首告之功断他无罪。
但带着宋人探子来见他的儿子必定会被判谋逆和忤逆不孝,处以极刑。
可儿子明明是为了他……
一直没有动作的薛泽忽地伸手掐了一把已经看得呆了的耶律涅鲁古。
这小子也不愧是小小年纪就敢下定决心叛乱并在其中牵线搭桥的人,一感觉到痛意,立刻福至心灵挤出汪眼泪来,可怜兮兮地看向耶律重元:“父亲……”
“啪嗒。”耶律重元的马鞭掉到了地上,只见他痛苦地用一只手掩面,另一只手指着帐篷的出口道:“滚出去,本王今日就当你们没来过,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们来过。”
梁鹤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和薛泽眼神一触,便立时住了口,又胡乱抹了一把脸,默默退出,把空间留给父子二人。
耶律涅鲁古是被娇养着长大,脾气有些无法无天,但今日头一次得见父亲如此模样,也被吓得慌了神,一动也不敢动。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感觉腿都快站得没了知觉,才听到喑哑的声音响起:“宋人的条件,还是没变吗?”
耶律涅鲁古听着迥乎不同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其实是父亲的声音。
被晾了大半天,积蓄已久的满腔豪情散了七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宋人说父亲您迟迟不做决断,他们的官家生气了,又增了两州之地。”
耶律重元抬步走向耶律涅鲁古,耶律涅鲁古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但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巴掌,忐忑不安地睁开眼睛后,见到耶律重元正坐在他先前的位置上,用金制的小刀剔着烤羊腿。
只残留着一点温度的烤羊腿其实很腻,但耶律重元像是吃不出来似的,大口往嘴里塞着,顺便乜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儿子。
一眼之威,犹胜棍棒,耶律涅鲁古瞬间站得笔直,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甚至看着羊腿都馋了。
耶律重元没管他,自顾自吃着,直到羊腿冷透,他也吃了个八分饱,又咕嘟嘟灌下一壶酒,解了口中油腻之味,这才说道:“这么说,宋人是想要山后八州之地(燕云十六州中,新、妫、儒、武、云、应、朔、寰为山后八州)咯?倒是好大的胃口。”
耶律涅鲁古听不出话中情绪,想了想还是劝进道:“父亲,昔年伯父想要宋国关南十县,宋国不愿,遣富彦国出使,以平息伯父索要不成便欲派兵攻打的欲望,而他他当时劝伯父的那一番话儿子深以为然。”
耶律重元还是没什么情绪,淡淡道:“什么话?”
耶律涅鲁古道:“当时富彦国道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
这番话的意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要打不一定能够打胜,即便打胜了,这人员的伤亡,军马的损失,都是需要你这个君主来负责的,说不定收益还比不上损失。
但你要是不索取土地,保持两国友好关系,改为增加岁币,那么收益是稳定的,并且全部归于你这个君主。
耶律涅鲁古此时引用这番话的目的就是劝说耶律重元,山后八州让出去是国家损失,但若是能当上一国之君,实现的可是个人利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