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望熙站在阶前,身姿清隽修长,皎洁的月色洒在他俊美淡漠的脸上,如同蒙了层白纱。
“春夜露重,崔相还不回去吗?”
宋撄宁头上戴了支做工精致的凤钗,钗尾坠着一颗明珠,行动间会微微颤抖。
崔望熙盯着那颗明珠,觉得好似女郎的眼泪,滑过娇嫩的面颊雪肤,晶莹易碎。
刚刚知道云氏谋逆的时候,宋撄宁有没有哭?
她是独自埋头哭完,然后擦干那一滴滴明珠,再摆出平静端方的姿态,宣召众臣下旨诛逆吗?
还是早有预料,安然接受?毕竟为君为帝,本就孤家寡人。
血脉亲情与无上皇权,人们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崔望熙想起初见宋撄宁。
那一年设宴,他随族中长辈进宫,宫闱深深,压得人喘不过气。
延嘉殿外种了大片紫薇花,放眼望去,如蓝紫的薄云,给这沉寂的大明宫添了色彩。
崔望熙捧了一簇紫薇在掌心,只觉轻盈又美丽。
崔氏族中多以青竹、白梅为饰,盼着子弟们耳濡目染,品行高洁,他没见过这样生动的花儿。
直到遥遥等候的内侍恭恭敬敬地唤了声“皇太女殿下”,崔望熙猝然松手,便见一个沉静稚气的小女郎在他身侧走过,后面跟着一大串宫人。
宋撄宁那日,也正是一袭粉紫的衣裙,飘摇的裙角像一簇紫薇花。
轻盈又美丽。
一年后,崔望熙入朝堂,一身绿衣君子如玉,殿前奏对不卑不亢。
他收回思绪,看着月下身着尊贵常服的女帝,眼帘微动。
“活捉许长敬后,陛下要怎么处罚?”
宋撄宁语气坚定:“削首。”
“太轻了。”崔望熙低喝一声,“谋大逆,是要凌迟的。”
她发钗上的明珠颤抖一下,应了崔望熙的提议:“那就按崔相的意思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陛下英明果断,是社稷之福。”他躬了下身,“臣告退。”
崔岐在车驾边,见他过来,立刻将矮凳摆好。
崔望熙掀起衣摆,弯腰进了车内,他注意到女帝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如飞鸿踏雪,来去匆匆。
冷月清辉照得宣政殿前的地砖一片银白,夜风吹起衣摆,宋撄宁抚了抚鬓角,道:“回宫吧。”
次日,夔州、襄州刺史被暗中带走,冯遇恩在京畿大营点兵,取道山南,直攻许长敬。
王氏、云氏谋逆罪名昭告天下,左领军卫大将军王寒英持帝王旨意,带兵查抄。
能与谢氏、崔氏、卢氏齐名的升州王氏,就此倾塌。
百年大族,化为废墟。
王寒英顺着府中的长廊往里走,绕过一汪清澈的池塘,来到一个狭小衰败的院门口。
这里曾经住着她、母亲与长姐。
她曾在这里度过了十余年不算幸福富裕,但是很安宁的生活。
比不得主系那些贵气骄傲的公子女郎,她出身旁支,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尊荣。
后来因为父亲的懦弱无能,不敢反抗,因为家族所谓的体面荣光,这个小院也成了长姐自缢之地。
印象中,她的母亲是个很有才华的女郎,但生不逢时,没有能赶上上皇的新政,没能入书院做她梦想中的女夫子,便匆匆被安排嫁了人,一方小院困住一生。
犹记得母亲抱着她和长姐坐在窗前,含笑着给她们解释二人的名字。
长姐名唤王疏影,她叫王寒英。
一个是梅,一个是雪。
也正是母亲最喜欢的两样东西,寄予了对她们姐妹二人的美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