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有所耳闻,佛家有些隐秘的宗门,确有男女一世双修,共登极乐佛国的法门。
她便当场笑他因这一夜露水,生了欲念,有了劣根,心思不纯,讽他道:
“和尚,破戒破上瘾了?是想夜夜与我同修吗?”
他似是默不作声,又似轻声叹息,最后低低念了一句: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现在想来,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渡化她而已。
若是当时与他一道离开乌兹,哪怕剃光了头做个比丘尼,跟着佛子清修,青灯古佛一世,也好过死在李曜手里,不得善终。
朝露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
“襄哥哥,你明日真的不和我一道离开王庭吗?”
洛襄摇头,神色坚决。
“那我在宫外等着你,可以吗?”她追问道。
“等我做什么?”他轻蹙眉头,面露不认可的意味。
朝露垂首不答,在案上随意挑拣着洛襄翻译的经文,玉指轻轻弹了弹纸张,忽然仰头朝他认真地说道:
“我别无所长,就是通晓西域诸国语言还有汉文。往后余生,我可以跟着哥哥修行,一起编译经文,走遍西域。”
前世,她与他相处数月,知晓他毕生之志,是著书立说,编译经文,将大乘佛法经西域传至中土。
若是没有她害他破戒,他会成为万人景仰的佛子,渡世间一切苦厄;他所编译的经书卷帙,会流传天下,为万世颂念。
而她,同样被困于深宫,囿于一隅,执于一端,折了羽翼,一直没机会去看看这天地广阔。
今生,当初他和她未尽之事,所思所愿,她想可以和他一起去达成。
朝露目露憧憬,继续道:
“我听闻西域有一佛国,名曰高昌。高昌王城城门前有一座世尊像,通体金身塑就,肩与城墙同高。每当日出,佛像金碧辉煌,有玄猿献果,麋鹿衔花,如佛祖亲临。我一直想去亲眼看看……”
“还有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于阗国的和田玉石,渠勒国的红宝石榴……”
“从前我跟父王说我想去西域其他地方看看,他总是跟我说,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夫君才是她们的归宿。我便想,我自己的心意,便不作数么?”
微风入室,烛火明灭。
洛襄颔首,静静听着少女心驰神往地诉说心事。
“你所言不虚。”他眉目持重,道,“无论男子女子,都该有依自己心意而活的机缘。对于女子而言,世道更是艰难,所限甚多,要随心而活,极为不易。”
“出宫之后,西域甚大,天下甚广,你自会有机缘……”
朝露长睫微微颤动,难掩眸底寸寸明光:
“那我明日,便等着哥哥。”
她说得极尽婉转,低垂的眉眼漏下一缕余光观察他的反应。
洛襄面无表情,良久静立,唯有宽大的衣袂随风鼓动不止。
他淡淡回道:
“女施主既有济世之心,今后自可与有缘人并肩天下,游历四方。”
言下之意,他不会是那个有缘人。
“我已入佛门,断绝七情,此生既无亲缘,亦无情缘。”
他不会有妹妹,更不会有爱侣。戒律有悖,清规不容。
这数十日以来,已是他放纵了,耽溺了。
本不该如此的。
送佛送到西,明日出宫之后,便是就此了结。
朝露张了张口,始终没有再有言语。
她方才所说,不过像是一小块碎石,投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波澜,毫无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