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朝露稍作饮食,便入房歇下。可是,今夜即便听着洛襄诵念,她总觉思绪纷乱,抓紧他中?衣的袖口,辗转反侧,无一刻安睡。
有人始终如山岳般环抱着她,任她倚靠依偎。微风徐来,他身上?仍带淡淡的檀香,隐约中?不断靠近,萦绕她的胸怀,给予她所渴望的慰藉。
边城的金柝更鸣苍凉悠长?,映着浓墨重彩的夜色,伴着边塞猎猎的夜风,一声一声传入房中?。
烛火倏然熄灭。朝露半梦半醒之中?,耳边的诵经声已消散。
她睁开迷蒙的眼,恍若看到洛襄已敛衣坐起,袍衫一丝不苟,正在榻前闭目养神。
再往前看,发现四方案前坐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一双素手从卷草纹的澜袍中?伸出,正一口一口喝着早已冷却的茶。
“阿母?”她一惊,认出了来人。
“阿母想和朝露说?个故事。”李氏见她醒来,敛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下,起身在空寂的房内踱着步子。
她声音幽茫,像是月夜中?谁人的叹息,缓缓开口道:
“曾有个少女,父亲乃是大梁的藩王,母亲乃是陇西贵女。先帝病重之时,有一异姓王在所封吴地举兵造反,谋权篡位,史称‘吴王案’。此叛乱很快被还是皇子的今上?镇压下来。吴王案株连甚广,不仅吴王一族伏诛,还有两名?藩王,百余名?王公大臣被牵扯其中?。其中?,就包括少女的父王。”
“抄家那一日,父兄告诉她,他们是为吴王所迫害,从未谋反。只因?宫中?有传闻,先帝曾立诏,欲将大统传位于?吴王。”
“她彼时不过十六岁,父兄最后皆被斩首示众,而她,被迫以?罪王之女的身份,被今上?封为公主和亲塞外,为皇帝拉拢西域,戴罪立功。”
“出塞二十年,少女无一日不想着还乡,为父兄昭雪。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找到了当年今上?在西域掘地三尺,苦苦追寻数十年未果的吴王遗孤。”
李氏踱着步子,已行至朝露身前。她摩挲着被风沙吹得有几分干燥的手指,上?前,轻轻扣起朝露的下颚,低声道:
“你说?,若是挟此吴王遗孤,前往长?安,今上?可会?为她的父兄昭雪?”
朝露毛骨悚然。
母亲一开口,她就知道这个少女是谁了。
缺失的残片终于?完满。她终于?知道母亲前世不惜以?死抗衡李曜的执念到底为何。
“你不是想要昭雪,你是想行兵谏,清君侧。”
一道冰冷沉寂的声音响起。
洛襄不知何时睁开双眼,已起身挡在朝露面前。
李氏仰头低笑一声,挑眉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吴王当年深得民?心?,一呼百应。时至今日仍有大批拥趸在朝。吴王遗孤一出,必将在长?安掀起血雨腥风。”
夜色中?李氏漆黑的眸子散着凛冽的幽光,冷笑道:
“当年吴王和今上?两人相争,害得我?一族含冤惨死,我?今日为何不能利用两虎互斗,为我?父兄报仇雪恨?”
“正要如此,才算公平!”
朝露趁她自鸣得意,瞅准时机猛地推开房门,却见门外早已是一片火海。
连绵的火光中?,邹云等人势单力薄,正在与精锐的梁军相抗。已有人倒在血泊之中?,半空中?蒸腾着一股浓烈的铜臭一般的血腥气。
早有预谋!
“陇西四郡之中?的敦煌郡乃是我?母族所在。我?筹谋数年,城内精兵皆为我?所用。无人可逃出生天。”
李氏已缓慢地从房中?走出,身姿端庄,气势凛然,一直都是大梁公主的风范。她的唇角勾起只是溢开些许细纹,显得整个人阴沉又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