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不出他的破绽,但也没有放过他的迹象。这件事太大了。那一夜封锁,救火车来得太迟,日侨死伤无数。他在影戏院外面数过,赌的就是残尸和身份对不上,结果也的确如此。
据理力争之后便是愤怒,愤怒之后又变成挣脱束缚的企图。他因此挨了打,但这其实也是身为一个骗子的技巧之一如果一个人对一件事的叙述完全没有问题,往往会在反复被质疑之后越来越激动,喊叫,甚至暴怒。但说谎者却会越来越麻木,直接跳过愤怒的阶段,选择沉默或者妥协。
但不管他如何表现,审讯还是再一次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从头开始:再说一遍,你那天去东合影戏院都做了些什么
他已被疲劳击溃,不确定自己在这里呆了多少时间,一天,两天,还是仅仅几个小时而已问答的间隙,神思抽离的片刻,他怔怔望着对面墙上洇出的水迹,在白炽的灯光下看起来竟像是一只巨鸟,正展翅飞去,神仙也不可能追上……
等到回神过来,房间里换了一种柔和一些的灯光,甚至给了他水,还有食物。鹤原来了。
“你知道吗这回出事之前,森山调查过你。”鹤原还是用那种温文的口气与他说话,像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会受到如此漫长的审讯。
“是,森山先生调查过我。”但他却笑了,是早已知晓的表情。
鹤原倒有些意外,看着他,等着下文。
他于是说下去:“森山先生去过齐云斋,知道我在那里做过书画掮客。那之前,是八仙桥西街上的苏裱店,我学徒三年,谢师三年。再往前,就是大世界小京班,那里还留着一张字据,说我是给我老娘写字卖到龙套班子里学艺的……”
几句话说完半生,他看着鹤原,顿了顿又道:“然后,森山先生来找我,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鹤原问。
“他问我是哪一年生的”林翼回答,“我说我这样的人没有生日,甚至连年份都不确定,但他却告诉了我一件事。”
“森山他怎么说”鹤原又问。
“他说他 1911 年到过上海,在文师监路里那座房子里和一个女人同居过一段时间。那女人是个戏子。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们分开了。”
“什么事情”鹤原继续。
林翼摇摇头,答:“他没有说,现在已经不可能知道了……”
但鹤原脸上那一瞬的表情,让林翼确定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那天,森山先生还跟我说过很多……”林翼继续说下去。
“还有什么”鹤原等着。
灯光下,林翼苍白虚弱,但往后靠到椅背上的动作却又显出几分笃定:“森山先生告诉我,他和我一起可以做很多事,不止是法币……”
他知道自己在赌,说出来的是钟欣愉的猜测,日本方面想要做的不止是法币。
短暂的寂静之后,鹤原笑起来,说:“林先生,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作为一个学经济的人,我一向认为武力皆为下乘,国与国之间最高的较量应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森山不在了,对我们来说都是遗憾,但我跟你还是可以继续合作的。”
就是因为这句话,林翼走出了大桥大楼。这是宪兵队的总部,没有几个人可以走着从里面出来。
也是因为这句话,过去几个月里,他在造币厂替鹤原研究美钞。
正如德国人秘密地制造英镑,空投到伦敦。日本人真正想要的,也不止是法币。
但任凭印刷工艺水平再高,到最后都要通过纸来体现。他们的第一步,便花了大力气仿造美元的印钞纸。日元里加的是三桠皮,法郎用阿列河水搅拌纸浆,而美钞用的是长纤维的棉麻,在战争时期尤其难得。反复实验的过程耽误了法币的研制,甚至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