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倒像是真心说出来的。
钟庆年看着她,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也像是松了口气。
大概只有欣愉隐隐觉得不对。父亲说她们不懂,其实她们是懂的。一斗大米多少钱,一天的菜金多少钱,老虎灶上一勺热水多少钱,什么东西是自己家的,什么东西不是。那时的她们虽然幼小,虽然未曾见识过财富,但早已经明白了铜钿的意义。只是父亲选择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可没过多久,又出了别的事。
那时,知微在弄堂里已经有了一小群拥趸,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总跟在她身后一起玩。但她也时常和别的孩子打架,有时甚至是比她大得多的男孩。
欣愉在一旁观战,看得心悸,身体想跑,两只脚却黏在地上,不知是该留下帮忙,还是赶紧去找父亲。
但知微总是豁得出去,甚至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以为自己天生神力,只要想赢,就一定不会输。
这劲头叫男孩子们有点怕她,又总是忍不住想招惹她。
而知微睚眦必报,每次都会追上去跟他们打。只可惜到底年纪小,她大多数时候跑不过那些男孩子。偶尔叫她追上了,也打不过他们好几个。但打得多了,便有了策略,只盯着领头的那个打,终于把那个男孩子打出了血。
人家姆妈告状到家里来,又有邻居去弄堂外面大路上喊钟庆年:“587,倷女儿又闯祸了!”
知微坦然等着被叫去罚站,可钟庆年回来,看见双方脸上手上的乌青和擦伤,只是拉了她到自己身边,对人家姆妈说:“你儿子比她大两岁,高大半个头,你来告诉我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人家姆妈语塞,却还是不忿,拖着孩子走出去,嘴里不清不楚,说:“没有娘教,就是这个样子的……”
知微听见了,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心里想,这还不算完。
正好有邻居生了头虱,据说是生命力极顽强的品种,用一种很臭的药水洗过好几遍,还是没能彻底去除,只好去弄堂口摆摊的扬州剃头匠那里刮光头。她跟着过去,捡了一把地上的碎发,塞到男孩家晒在外面的棉被里。
没隔几天,便看见那个男孩子也被带到弄堂口,坐在剃头挑子旁边的板凳上,脖子下面围着张旧报纸,等着让扬州剃头匠给他剃头。
先剪短,再推光。男孩子不愿意,张大嘴巴哭起来。几个路人围着看热闹,知微也去看。他越是哭,她越要笑。
只可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过多久,欣愉和知微便发现自己也生了头虱,的确是生命力极顽强的品种,用一种很臭的药水洗过好几遍,还是没能彻底去除。头痒倒是其次,发丝儿上结着的一串串虫卵,看得欣愉寒毛直竖。
她觉得这是报应,因为她和知微一起做了坏事。
弄堂里的人讲上海话,管头虱叫“老白虱”。在她的想象中,那是一种长着锋利口器的怪物,紧紧附在她的头发上,正一点点蚕食着她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吃到脑子里,把她给吃没了。
这恐怖的感觉挥之不去,她忍无可忍,终于哭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父亲听。
而知微就在旁边盯着她,轻蔑地吐出两个字,叛徒。
钟庆年听她说完,站起来对她们道:“走吧。”
“去哪儿做什么”知微警觉地问。
他还是平常的语气,说:“你做了什么,去跟人家讲清楚,该赔礼的赔礼,该赔钱的赔钱。”
知微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提高声音辩解:“这件事是他自己不好!谁叫他欺负我,活该头发掉光做和尚!”
“闭嘴,现在就去。”钟庆年不听,拎着她出门。
“我不去!你放开我!就算到了那里,我还是骂他活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