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苏成德叹道:“方才我没叫你进来就是因为这个,我在这宫里夹着尾巴活了几十年,也没有儿女,攒了些金银就放在我床下横数第三块地砖的下面。若我死了,你拿了这些,找个机会出宫吧。”

小黄门含泪摇头:“我不走!干爹,我也净了身,除了在宫里侍奉陛下,还能去哪儿呢?”

“陛下从前虽天威难测,但好歹还有个定数,如今我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了,跟换了个人似的。”苏成德喃喃道。

他回过神来,瞪了干儿子一眼,“既然你认我当干爹,就别问这么多,这都是为你好,照做就是了!干爹还能害你不成?”

“……儿子明白了。但是干爹,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还等着给您养老送终呢。”

小黄门红着眼睛离开了。

苏成德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酸涩。

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然而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他收拾好心情,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御书房内,低头询问陛下是否要倒茶。

说这句话时时,苏成德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甚至做好了人头落地的准备。

片刻之后,头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不必了,你出宫一趟,替我把祁王叫来。”

顿了顿,殷祝又问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要是病了的话,就告假让其他人去吧。”

苏成德猛地摇头:“没病,没病,老奴这就去办!”

他飞快地抬头瞥了一眼,看到殷祝真的没有生气的样子,不由得大为震惊,一脸不可思议地走了。

殷祝大概能猜到苏成德都脑补了什么。

不过就是替那狗皇帝背锅呗,背着背着就习惯了。

但他这会儿其实并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在强行压抑着不发作。

尹昇这具身体五毒俱全,真的很容易情绪失控。

以致于殷祝这么一个情绪稳定三观正直的人,经常看什么都很不爽,只能勉强靠自制力和汤药压制。

批奏折心烦,看宋千帆那怂样心烦,应付那帮老奸巨猾的大臣也心烦。

遇到这种稀巴烂的破事,更是烦不胜烦!

殷祝把笔一摔,一屁股跌进座位里,弓着身子,双手交叉,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绸缎般柔顺的乌发遮盖住他两侧的脸颊,露出一截纤瘦的脖颈,也显得青年那张阴柔苍白的脸颊愈发病态苍白。

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殷祝想。

虽然提前知晓了历史,但正因为如此,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场多么艰难的战役。

他干爹既不缺勇武,也不缺隐忍迂回的智慧,用兵如神,一呼百应,就这样,依然没能成功拯救这个国家。

流传下来的历史也不可尽信。

殷祝很早就察觉到了,这段历史被后世篡改了太多,大夏溃败,宗策之死,一定还存在着某些他并不知晓的隐情。

但不管怎么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真的能完成连偶像都没能完成的事业吗?

殷祝垂下头,修长十指缓慢绞紧。

从儿时起,他遇到困难,总是会躲在家中供奉着宗公像的神龛下。

因为老妈告诉他,宗公会保佑他们的。

殷祝抬起头,看着铜镜里形容狼狈、眼神迷茫的青年,半晌,忽然泄了浑身的气力,低笑一声。

可是老妈,这次大概没人能保佑我了。

他用拇指拭去脸颊渗出的血珠,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卷走,叹息着自言自语:“我得站在我干爹前面呢。”

“陛下!”

外面传来苏成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