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弥散开来,雨丝裹着药气渗进军帐时,屏风后的烛光正在发抖。

医官立即丢了银针,上前去瞧,解开大将军手脚上的荆条。

程豫瑾立即蜷起。棉被间,整个人像一尊被暴雨打湿的纸灯笼,苍青中衣下洇开大片暗红。

“不好,有小产之象。”

白傲月第一个慌了神,拿出锦帕伏在榻前,擦干他青筋暴起的额头渗出的冷汗。

卫安一直守在帐外,此时也奔了进来。

医官给他一通嘱咐,卫安便又急匆匆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便端了药来。

看卫安的反应,倒像是这般情景时有发生似的。

程豫瑾仰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像是被驯服的猛兽向主人献出自己的弱点,可以被一刀毙命。手指死死绞住垂落的床单,仿佛那是能拽住腹中生命最后一丝热度的绳索。血珠顺着床单一滴一滴砸在土石上,像极了陶氏医馆里他亲手挂在檐下的那串石榴风铃,也是这样碎着猩红的光。

“大将军,含住参片。”医官将汤匙抵上他唇缝,匙尖磕碰齿尖的声音让程豫瑾混沌的神智裂开一道缝隙三日前,这双手还捧着安胎的汤药,此刻却像寒铁般冷硬。

见他不配合,白傲月接过药来,道:“我来吧。”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指节浸着药香拂过他汗湿的额发。

“怎么,凤君不肯?是不想留这个孩子了么?”

她扬了扬药汤:“已经不烫了。”

便是这一抬头,她才发现床头有一幅画,与这肃杀的军帐格格不入。

那幅画,是点了朱砂的。容貌像极了她,但若说是姐姐,也无不可。

自从程豫瑾也确认了孩子是他的之后,他的态度便急转直下,之前千辛万苦不肯让这个孩子小产,如今知道了倒像是无所谓一样,巴不得将这个孩子堕下来。

从前他也认为是姐姐的吧。就算这个孩子是他的,也不能说明他与姐姐就从未有过。

他的心还是向着姐姐的,她绝不可能让他去取西州。

又一波剧痛碾过腰腹时,程豫瑾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满地狼藉中滚着几瓣尚未成型的芙蓉。

白傲月将安胎药和滴血验亲的血水一同打破,芙蓉花此刻沾了猩红,倒像浸在朱砂里的残月。小医童慌慌张张去捡,被医官厉声喝住:“取冰片!金针!没看见大将军身下混着血块吗!”

程豫瑾费力地抬起半身,灼热大手想要拉着她的手,白傲月却甩开了。

大将军无奈回按冷硬肚腹,之前固宫太久,没那么容易小产的。

“月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我年少时是思慕过凌月。”

卫安一直垂首站在阴影里,听到这句话,眼睫轻颤。更遑论白傲月心中揪痛。

终于承认了不是?

“可少年慕少艾,又怎作得数?现在,你才是我的……妻……”

程豫瑾瞳孔猛地收缩,沾血的指尖抠进褥子里,不妨猛地泄出一声呻|吟。

医官纳罕,去检查他的腰后:“将军的剑压着胎位了。”

饶是私帐,程豫瑾也丝毫不肯放松,白傲月瞧着,腰间那把佩剑只怕还沾着敌将的血。方才他的动作,正好让短剑顶住了胎腹。

更漏声混着程豫瑾的呜咽在军帐里浮沉。银针扎进合谷穴时,程豫瑾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几只避雨的寒鸦:“留不住...”

他摸到白傲月温软的手背,引着她按在自己小腹,“就别留了……”

白傲月的掌心触到一片湿冷,里面踢得她都手痛,此刻却像融化的雪人般一寸寸坍塌。

“怎么可能留不住?”白傲月的眼神却像淬毒的银针,“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