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碗的动作很快,虎口处有道泛白的旧疤。白傲月望着那道疤有些出神,直到竹帘外传来木屐叩击石板的脆响。穿灰布衫的老者拄着藤杖进来,她立刻换上温软的笑意:“陈伯今日还是阳春面?”
后厨的刀声突然变得细密。白傲月瞥见赫连漠的皂靴停在门帘后,青布鞋面上沾着几点暗红,大约是清晨宰羊时溅上的血渍。她将面碗端给老者时,余光扫到街角闪过半片鸦青色衣角。
这是第七日了。
暮色四合时,那位客人踏着最后一线天光进门。鸦青长衫下摆沾着运河边的泥浆,袖口银线绣着缠枝纹。白傲月擦桌的手顿了顿,铜盆里的水晃出细碎波纹。
“两碗蟹粉面。”男人屈指敲了敲油腻的方桌,尾指戴着枚翡翠扳指。白傲月垂眸应声,转身时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后颈泛起细密的凉意。
赫连漠正在滤面汤,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轮廓。白傲月凑近灶台添柴,用气声说:“东边第三桌。”铁勺磕在锅沿发出脆响,赫连漠将烫好的瓷碗摞成塔,水汽凝结在他眉睫。
客人用银筷挑着面条却不入口,翡翠扳指在碗沿轻叩三下。白傲月收拾邻桌碗筷时,听见男人用吴语哼着评弹小调,唱词里夹
着“白梅落雪”的暗语。她佯装被热汤烫到,瓷匙跌进铜盆溅起水花。
打烊时下起细雨,赫连漠在门闩上多缠了道麻绳。白傲月擦着柜台上的水渍,忽然被他握住手腕。掌心粗粝的茧子磨着她腕间薄茧,赫连漠在她手心飞快地写:亥时三刻。
后院的晾衣绳在风里绷成直线,湿漉漉的蓝布衫拍打着竹竿。白傲月数到第十七下拍打声时,赫连漠从柴房转出来,发梢滴着水。他递来半块冻得梆硬的桂花糕,这是他们之间特有的安抚方式七年前逃亡的那个雪夜,她就是从怀里掏出半块这样的点心,救活了倒在巷口的黑衣青年。
阁楼的地板随着他的脚步发出轻响。白傲月就着月光穿针,听见瓦片上的雨声忽然密集。赫连漠正在检查每个窗栓,玄色衣摆扫过她刚补好的粗布帷帐,带起陈年艾草的气息。
子夜时分,急促的叩门声撕破雨幕。白傲月摸到枕下的银簪时,赫连漠已经立在楼梯拐角。门缝里渗进的血腥味让她瞳孔微缩,外头传来沙哑的呼唤:“白姑娘,是我。”
赫连漠的匕首抵在门缝处。月光漏进来时,白傲月看见唐九满脸血污地倚在门框上,左肩插着半截断箭。“他们在三十里外的驿站,”唐九喘息着抓住赫连漠的衣襟,“最多三日......”
后半夜的灶膛重新燃起火光。白傲月将捣碎的止血草敷在唐九伤口,听见赫连漠在柴房磨刀。铁器与磨石相触的沙沙声里,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赫连漠也是这样沉默地磨了整夜刀,清晨时带着满身血气归来,从此他们再没见过追杀者。
晨光初现时,赫连漠正在给毛驴套车。白傲月将晒干的草药装进褡裢,忽然被他握住肩膀。他指腹的温度透过粗布衣料传来,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木簪上。这是他们之间最逾矩的接触,就像当年她为他包扎伤口时,他忽然伸手拂去她睫毛上的血珠。
“等我三日。”赫连漠在她掌心写字,收手时带走了她袖中的银簪。毛驴脖颈的铜铃渐渐隐入雾中,白傲月摸着空荡荡的袖袋,转身将晒干的辣椒串挂满屋檐。
第三日傍晚,运河上起了火烧云。白傲月将最后一把竹椅倒扣在桌上时,铜盆里的洗碗水突然泛起涟漪。巷口的犬吠声戛然而止,她数着柜台上将熄未熄的线香,灰烬断在第七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