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拌紧挨着海韵学生公寓,即便过了饭点,客还是不少。

他们两人的组合有点奇怪,在逼仄的店面里引起了短暂的侧目:顾承锐穿得年轻、气质年轻、脸也年轻,宁知然又是西服、又是领带、又是皮鞋,看上去好像斯文败类包养了阳光开朗大男孩,但哪个金主这么抠门带着情人出来吃麻辣拌?

反倒是老板笑脸招呼:“来啦。”

宁知然一顿,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清楚记得,读书时老板和他们两个常客很熟络,毕业后宁知然独自来,老板还问他“你朋友呢”。顾承锐那两年不常在厦门,应该是没有一个人来过的。

那老板为什么会对他俩一起露面表现得毫不惊讶?

宁知然看着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脸既然四年前的自己会一时兴起说想吃这家,那四年后的、婚姻稳定的这一个自己,想来也该会常常拉上顾承锐来照顾生意。

那顾承锐为什么会不知道这家店还开不开?

宁知然心中陡然涌上一个惊悚的猜测,荒谬到他几乎立刻甩甩头,把它赶走。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顾承锐,却发现对方正盯着空无一物的桌角,不知在想什么。

“锐,”宁知然出了一身冷汗,推推离柜台更近的他,“热,拿两瓶汽水吧。”

顾承锐回神,应下,起身去点单。

宁知然强迫自己按下疑惑。也许,顾承锐那句问话的意思是“这个时间还营业吗”,而不是“这家店还没有倒闭吗”。

他把自己的脑袋送到吊扇底下,企图降降温,心里默念顾承锐是95年底的生日,射手座,今年二十九,就算穿得再嫩,也不是那个在台风天顶着暴雨开半小时车去接他的、二十岁的顾承锐。

因为这段插曲,宁知然有些沉默,顾承锐便也没有主动开口,两人埋头吃饭,偶尔“叮”地碰一下杯,碰得宁知然又想笑,他们没什么可衷心庆祝的,也没在追忆似水年华,那碰杯只像是人到了某个岁数就忽然无师自通的一种社交礼仪,只有合格的“成年人”,才能完美掌控碰杯的时机与氛围,水到渠成“走一个”,做作的默契与沧桑尽在不言中。

饭后,顾承锐开了几分钟,把车停到白城沙滩旁边,问:“走两步?”

宁知然刚才提议去的黄厝沙滩,要比靠近学校的白城沙滩更大,更空旷,人也少。但他记起大四常和顾承锐来看日出,又想吹吹风,便答应了。

沙滩上有很多小情侣卿卿我我,宁知然眼睛没处放,只好欲盖弥彰地埋头盯着鞋尖,像当年直愣愣穿过宿舍楼下如胶似漆的鸳鸯们时一样难为情。

顾承锐却忽然说:“今天填错日期,又忘摘眼镜,是不是因为太累了?”

宁知然恍惚了一下,想起中午Jaye说过的话:“……也许吧。”

“最近是有什么大案子?”

顾承锐学的是工科,宁知然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含糊道:“差不多。”

答完又有点后悔,任谁听完他这两句“三字经”,也会丧失和他继续交谈下去的欲望了吧。

但顾承锐好像并不介意,是真的把这当成有实际含义的回答,而非宁知然在敷衍。

过一会儿,他又开口:“我在想,要是我考虑在鼓浪屿久住一阵子,多陪陪阿嬷,你这边会不会需要我照顾?”

海声一下淹进耳廓里。宁知然脚步慢下来,他没太明白顾承锐的意思。

什么叫“久住”?

完全把工作室的任务搬回家做?

比过去两星期更久地住在对岸不回来,即使往返这么方便?

回到一座他称之为“家”的房子,却离开另一座他也称之为“家”的房子?

或者换句话说和宁知然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