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把小家伙都送走,宁知然才有空走到客厅的琴前坐下,练上几十分钟。他通常不会关露台门,麻纱质地的白窗帘被吹进室内,像一对为他伴舞的少女,暖黄色的夕阳拖得和舞者的裙摆一样长。

他总是弹得很专注,不会发现顾承锐站在楼梯口静静看他。后者也不会主动打扰,唯一特殊的一次,是宁知然忽停下了堪称流畅的乐声,静坐两秒,顾承锐本以为他是忘了谱,却见他把手按在左胸,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顾承锐怔了一下,冲到琴前在宁知然身旁坐下,紧紧环抱住他。宁知然却只伸出手臂拍了拍顾承锐的后背,安抚道:“没事,没事。”

正式演奏会在宁知然手术的前一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下午,到场除了小音乐家们的亲朋好友之外,还有酒店的食客住客。他专门为此换了西装打了领结,演出十分成功,孩子们簇拥着阿嬷和他一起谢幕,大家各自雀跃地看向邀请来的听众,只有宁知然悄悄朝免费劳力“摄影师”做鬼脸,眨眼偷笑。

晚饭后,两人出门散步,一路走到大德记浴场,在沙滩上坐了下来。菽庄花园憩在左手的半山腰,海上的白石桥在她足边垂着、浮着,九转回肠,缎子一样要滑落进海里去。宁知然小时候春游走过那座桥,人在上面时真会产生一瞬投海的冲动。

他突然问:“你说这海每一年要带走多少人?”

顾承锐惊悚地扭头看他,宁知然失笑:“你要不要这么神经质?我就随口一问而已,明天的手术也就是个微创,你放松点。”

顾承锐无奈地舒了口气,望着圈出游泳区域的浮标,说:“今天弹《夜莺》的那个小姑娘,你记得吧,梳双马尾的,她哥哥高考完的暑假在海里游泳,遇上离岸流,再也没找见过。她妈妈有次拉着阿嬷哭,说特别感谢阿嬷,她从哥哥去世就得了自闭症,直到开始学钢琴才渐渐好转。”

宁知然面露不忍,感慨:“所以我才觉得这种场合对孩子们特别有意义,音乐真是伟大的。他们之中也许有的人长大后会成为享誉世界的钢琴家,也许有的人到十几岁就不再碰琴键一下,但换作是我,到生命最后一刻我肯定还会记得这个下午。”

顾承锐有点崩溃地捂了下脸:“求你了,别说了,我们闽南人很迷信的很讲究吉利的。”

宁知然笑得不行,双手合十,小声碎碎念:“妈祖娘娘在上,请您看在我们锐这么紧张的份上一定要保佑我手术顺利,不然我怕他想不开要殉情,您行行好,出院我就去给您烧香还愿。”

他推推顾承锐的肘:“哎,你又不是没有和我失去联系过,怎么会这么怕我离开?”

顾承锐侧过脸,在夜海的映照下认真地注视着宁知然的眼睛:“那不一样……我不知道,我或许可以接受和你天各一方地活着,但我不可以接受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40 | 鹭鸶 09??

【卷三】

手术如宁知然预想并祈祷的一样很顺利,两个多小时,局麻,他全程清醒、和医生有交流。

所有人都很淡定,只有顾承锐紧张得像在产房外面。宁知然觉得很好玩,但又没办法畅通无阻地表达情绪,就抬抬手,示意顾承锐凑近一点。

顾承锐俯身,以为他要讲话,但宁知然只是直勾勾看着他,像开了0.5倍速一样地眨了好几下眼。

第一下顾承锐不明就里,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猫咪对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之一就是缓慢地眨眼睛。

“好宝。”顾承锐轻声说,亲亲宁知然的鼻尖。

阿嬷不放心,煲了汤,一定要亲自过来陪他。宁知然被推回病房时麻药效果还没消,也有点躺困了,感觉她把一只手交给他握着,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是宁知然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