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观音庙往左是悬崖,沿路看到了泥泞踉跄的脚印。

直到走到了悬崖的尽头,他看到一条清瘦的影子。

狂风吹起青色的袍摆,漆黑的发在风中乱舞。

湿透如水鬼的赵嫣用手在虚空中抓着什么。

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眼中似乎有泪。

影影绰绰的月光下看不真切。

面朝着万丈深渊。

再走一步,便像无根的浮蕊般直坠而下。

天际惊雷涌动,黑云压城,雨声密集。

楚钦在一瞬间心脏几欲停摆,他喊了声赵长宁的名字。

风雨溟晦的夜晚中,赵长宁回过了头。

他怔怔看着楚钦的模样,与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年轻军人不同,此时的楚钦经一场恶战,形容狼狈,面颊沾染血迹,俊气的眉目有些沧桑,像一柄敛去锋芒的刀。

是什么给他的双眼刻上伤痕?

赵嫣紧握银刀的手骤然松开。

银刀落进泥土中。

绷紧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了。

软倒下来的时候,楚钦伸手揽住了赵嫣。

此时才有了一种赵长宁还活着的真实感。

不是活在别人口中。

而是活在他怀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破旧的观音庙中有篝火。

楚钦扔掉手中的火折子。

马匹拴在庙前轻轻摇动着尾巴。

观音娘娘手中捧着纤细的玉瓶中盛满雨水,雨水漫溢淌落脚下的泥土,泥土中蓬勃的野草在顽强生长。

楚钦多年马上杀敌,手从未颤抖过。

如今小心翼翼抱着怀中的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仿佛错一错眼珠,这团飘渺的雾气就要消失。

骑着乌追深夜奔袭恍若昨日。

乱坟岗窒息的痛楚如附骨之蛆。

楚钦的军帐中常年点着一盏长明灯。

灯火将歇,再添新油。

果真引赵长宁魂兮归来,坠在他怀中。

于是将他一身刻薄的戾气化成绕指温柔。

破旧绢窗外冷雨滂沱,长夜未明。

天际黑云暗沉,惊雷翻涌炸裂。

楚钦将青袍外裳置于篝火之上,明灭的火光映出赵嫣苍白憔悴的脸。

寒冷的天气,赵嫣穿的繁复,一层叠一层,青花袍摆有红色的血迹,浸过雨水后腥气弥漫空气中。

唇色泛着冰冷的白,细长的眉舒展开,仿佛放下了沉重的负累,安谧昏睡。

楚钦粗砺的手指落在赵嫣的发上拨开几缕,有银白色映入眼帘。

赵嫣还年轻,却鬓已星星。

他又何尝不是。

楚钦笑了声。

都是从年少意气风发的日子中走过来,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历经大起大落,如何还能有少年听雨的心境。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写起来横平竖直,只有经历过的人知道个中艰难。

年轻俊美的西北王手落在怀中人的发上轻抚。

赵长宁,安心睡吧。

多年前的十里亭。

楚钦对赵嫣说,“前途茫茫,有人替你遮风挡雨,总是好的。”

永历三年的冬夜里,赵长宁独自在深雪中死去,死的那天家家户户挂起红幡,世人无一不拍手称快。无人为他收尸,无人为他落泪;无人替他遮蔽风雨,无人替他立墓做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