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同太后之间不比从前亲厚,可惜作起居注之人戴高已死,而起居注只有帝王大行之日才会拿予史官。

青袍的年轻人盯着天际涌动的沉云许久,颇觉风雪将至。

天下黎民有君王重,笔下苍生唯史官重。

父辈的的儒教理想过度在程沐的身上,他人生的意义即写史和修史。一笔书万世,一纸传千秋。

程沐摊开了书案上的绢纸执笔,字迹笔挺俊秀,落纸风致尚存。

写到“曝尸荒野,为野狗裹腹,受万民唾骂。”这十四个字时,手中微抖,笔尖一滴浓墨坠落,似一人心头浓黑的血。

程沐自幼年起修习颜柳书法数年,从未出过差错,颓丧将笔摊于一侧。

手中一本未装订入册的佞幸列传,若这最后十四字盖棺定论,往后赵嫣的名字也将与之并列。才高命趸的前内阁首辅,于苦狱中耗尽了最后的一丝生机,死后尚要背尽恶名。

除了程沐,还有谁会卒读他的书注七日七夜,于字里行间窥视到过去的赵长宁磊落如青竹的模样?

刘燕卿被贬谪,戴高已死,程沐像是走在迷雾笼覆的林中,沿着蛛丝马迹摸索前行,眼见大雾散了,却又迎来疾风吹折枯木。

程沐出了书阁。

廊外积雪覆住草灰,晚风积威,鸟起不飞。

遥见驿站信使至翰林院。

“翰林院可有位程大人?”

程沐遂拱手道,“信使辛苦,翰林院只我一人姓程。”

驿站的信使舟车劳碌往来各府,未多作托词,恭敬行礼,信予他手后匆匆离去。

何人来信?

返至书阁,见信无落款,书程沐二字,一见便出自那位刘大人之手,一笔一划透清风明月之逸态。

六页泛黄的起居注,他求而不得的因横陈于案前。

程沐逐字逐句地看过去。

暮色落山,长夜未明,瑟瑟雪花纷纷而至。

灯火映进史官一双沉痛的眼中,程沐只觉面颊微湿,碰了碰脸,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史官将案前的信收进怀中,出了翰林院,发未束冠,衣未着裘,直奔皇城中而去。

望京河畔为大雪冰封。

望京河乃京城至岭南的必经之路,过潼州南下,扬州乘水路再行二十日可至。

望京河畔停着一辆马车。

窗牖紧闭,车下燃着炭火,火星在风雪中明灭。

不远处有二人于雪中撑伞而立。

碎雪纷扬,伞顶笼一层皑皑的白。

边牧和尚僧袍猎猎,手中一串经年陈旧的佛珠,宝相庄严如庙中佛陀,眉心红砂衬一张玉面,便把佛陀从庙堂堕下人世。

“大人交代贫僧之事已了结,贫僧幸不辱命也。”

“多谢。”刘燕卿此人惯常目中无人,能让他道一声谢的人屈指可数。

边牧和尚笑叹,“马车中的人,和尚可有缘一见?”

刘燕卿丹凤眼眯了眯,“你这妖僧注定与他无缘。”

边牧和尚倒也并不在意,“丹砂解方药材多已绝迹,大人辛苦数年将这二十多味药材收集一处,所图为何?”

刘燕卿瞧了边牧和尚一眼,漫不经心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边牧和尚道,“此话我这出家人都不信,您会信?”

刘燕卿遂道,“和尚须知,问题太多的人容易早死。”

边牧和尚道,“人各有劫,却非每一个人都能遇见贵人。马车中的人遇到贵人,是前世积下的善德。福祸相倚,未尝不是解脱。”

刘燕卿道,“陛下缉拿于你,你可能应对?”

边牧和尚道,“出家人不在五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