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眼底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池漪,没说话。

池漪无视了他突然冷却的表情,她说:“2023年?,9月26日,下午一点,我们在中心?医院西区住院部,东侧电梯里?遇见。”

医生的眼角爬满了鱼尾纹,抬头时,有个水滴状的竖纹,应是见多了生死别离后,在每一回遇见与?池漪经历相似的家属时,都会下意识皱眉所?致。

但对于池漪,他没有初见面的温和。

应当很不?待见她,没有告诉她要节哀,且保持着疏离长久沉默着。

池漪拥有熟练老道的谈判技巧,她知道用什么样的话能够打动医生。

也没有很刻意,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完整叙述了一遍那一天两人遇见时,发生的短短一分钟内的事?情。

她没有用多少修饰的词语,或者个人主观的形容词,只是很朴实的在叙述,她看到的一切。

电梯的品牌是西门子、银灰色的色泽,电梯在三楼停靠,医生穿了一件白大褂,里?面是范哲思的衬衣,皮鞋有些脏,溅射了一点泥点……

画面描述的过?分真?实,让人一下子拉入了那一天的回忆。

池漪说,医生在第十秒看着她欲言又止,又是在第三十六秒的时候,对谢韶筠说叫她去复诊。

后面电梯停靠五楼,进来一位残疾女孩,谢韶筠掏出糖果给小女孩时,医生在她身后也跟着笑?了笑?。

池漪所?有的词汇都只是在陈述,但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在她脑海里?来回播放过?无数遍。

所?以她连地板的颜色都如数家珍。

池漪最后告诉医生:“我找过?你,后面被同事?告知,你这两年?去新疆援医了。”

她语气诚恳,眼神专注,模样端仪柔骨,语气温柔可靠,这叫医生感到,池漪可能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会忽略癌症伴侣的爱人。

“你现在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呢?”

池漪为?医生叫了一杯咖啡,医生接到手边,忍不?住责怪的看了她一眼。

池漪对上医生的眼睛,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才艰难的开口,谢韶筠听?见她轻轻地说:“对不?起啊,可以跟我聊聊她吗?”

“体检的时候其实我跟她见过?,那个时候检查就不?好?了。她那天来我诊室没有画浓妆,也没有什么社会气。我看她第一眼本来没有认出是她。后面她翘着二郎腿,抵上办公桌打哈切,我心?里?想的是,我女儿要是她这样的,还?怪可爱的。”

医生停顿了一下,眼底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消失了,他对池漪说:“你们很奇怪,知道吗?这么严重的病,她一个人来医院复诊,没有人陪她。我叫她联系家属,她当着我的面把电话拨出去,可是对方说,在开会。”

谢韶筠听?见池漪短促的抽了一口气,她没有再?盯医生看了,把纸杯里?的咖啡往喉咙里?猛灌了一口,谢韶筠凑得极近,仿佛看见池漪眼底有很沉很重的东西要掉到咖啡里?了。

待她要仔细看,池漪装模作样恢复了平静,她很轻声问?医生:“后来呢?”

“接了那样的电话,也没有埋怨,我又想她应该从小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她对我笑?的很阳光,是那种能治愈别人的微笑?,安慰我说没关系,说能活着她一定活下去,实在不?能活下去了,占用别人身份那么久,总要补偿给别人,所?以她问?我要了遗体器官赠予手续办理情况。”

医生说到这里?,有些悲伤地看了眼池漪,池漪低着肩,看不?见表情,手里?咖啡被她攥在手心?里?,捏得变了形,咖啡沫从杯内溢出来,落到她手边。

医生递去抽纸,池漪接起来,说了声谢谢,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