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沙岸才有路灯,才又看清了这个世界。遥远路边那辆黑色轿车依然停在那,没有挪动分毫。
白舟目不斜视,径直向宾馆走回去。
白舟的老家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近年逐渐发展起来。因为邻近南淳这座大都市,这两年更有一股买房热。一切变得太快,人口也在不停地流动。白舟走在路上,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常有认识的人来和他打招呼。
回到暂住的宾馆,白舟朝前台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正要步上楼梯时,被她犹豫地叫住了。
“先生,”她的眼神躲闪,想要看向白舟的背包,却又不太敢,“今天早上有客人看见您的盒子……有些意见,真的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尽快处理一下呢?”
白舟低下眼眸,轻声道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尽快的。”
实则他一早就联系上了墓园,早该送白桨入土的。
可他总是想着带白桨再看看海吧,之后她要住的地方和海隔着好远一段距离。她再看不到那广袤的海面,一直延伸出去可以与天对接,再也听不见海浪和海鸟此起彼伏的韵乐。
白舟还想租艘船出海,像小时候一样,和白桨躺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晒太阳。妈妈走过来,笑着问这是谁家的小孩呀,这么可爱。爸爸让他们挪个地,他也要躺,于是他们一家都挤在了甲板上。
那天的阳光和煦又灿烂,烘得白舟四肢松软,看着天上的云朵,自己也迷迷糊糊地变成了云朵……
白舟到码头问过能不能搭个船出海,他没有隐瞒自己带着妹妹骨灰的事,所以大家都有些忌讳。
白舟其实也能理解。他的家乡是个传统的小村庄,无论是那些船员,还是宾馆的客人,甚或者街上随便一个路人,任谁知道白舟身上带着个骨灰盒,多多少少都想和他保持距离。
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如果他告诉贺望泊他想要出海,贺望泊说不定立刻就会买下一艘船。
但白舟不可能这样做。白桨想走得干干净净,白舟不会让她再欠贺望泊任何东西。
次日白舟退了房,终于背着白桨坐上了前往墓园的公交车。
白桨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他作为哥哥也不能委屈她的骨灰被人指指点点。再是不舍得,还是来到了这一天。
白舟坐在车的前方,能从后视镜里看见那辆黑色轿车一路尾随。
他看了一会儿,感到身心皆疲倦,于是他望向天空。即将入春,天气时好时坏,而今天则是坏的,乌云自远方掩至。
墓园在山里,路很远,公交开到最后只剩下白舟一人。他被司机大叔叫醒的时候外面下着雨,司机大叔叮嘱他小心。他笑了笑,说嗯。
下雨也不是坏事,尽管这使山路变得湿滑与难走,但春雨有新生的意味,等他安葬了白桨,她会在哪处新生呢?
父母的墓很干净,不久前他才和白桨回来扫过的。他们父母都长得好看,尤其母亲,美得总被人戏称是从海里来的仙女。与母亲长得相似的白舟,同样常常收获有关他容貌的惊叹。
可白舟盯着母亲的照片,想如果他能选,他一定不会选择遗传妈妈的美丽。
这样贺望泊就不会对他见色起意,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白舟移开石板,将白桨的骨灰从背包里抱出来,在将她放回泥土里之前,他蹲下身低头看她。
他的伞大半都遮在白桨上,于是春日独有的那种黏腻的细雨,就捎着风沾上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冷,但白舟没有知觉。他看了白桨一会儿,而后掏出了手机。
回到老家的这个星期来白舟第一次打开手机,开机界面过后,微信跳出无数条消息。
师长、朋友、同学,还有贺望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