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版本的阅读应该从一九七七年开始。“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被视为毒草的禁书重新出版。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和狄更斯们的文学作品最初来到我们小镇书店时,其轰动效应仿佛是现在的歌星出现在穷乡僻壤一样。人们奔走相告,翘首以待。由于最初来到我们小镇的图书数量有限,书店贴出告示,要求大家排队领取书票,每个人只能领取一张书票,每张书票只能购买两册图书。
当初壮观的购书情景,令我记忆犹新。天亮前,书店门外已经排出两百多人的长队。有些人为了获得书票,在前一天傍晚就搬着凳子坐到了书店的大门外,秩序井然地坐成一排,在相互交谈里度过漫漫长夜。那些凌晨时分来到书店门前排队的人,很快发现自己来晚了。尽管如此,这些人还是满怀侥幸的心态,站在长长的队列之中,认为自己仍然有机会获得书票。
我就是这些晚来者中间的一员。我口袋里揣着五元人民币,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笔巨款,我在晨曦里跑向书店时,右手一直在口袋里捏着这五元钱,由于只是甩动左手,所以身体向左倾斜地跑到书店门前。我原以为可以名列前茅,可是跑到书店前一看,心凉了半截,觉得自己差不多排在三百人之后了。在我之后,还有人在陆续跑来,我听到他们嘴里的抱怨声不断: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旭日东升之时,这三百多人的队伍分成了没有睡眠和有睡眠两个阵营,前面阵营的人都是在凳子上坐了一个晚上,这些一夜未睡的人觉得自己稳获书票,他们互相议论着应该买两本什么书?后面阵营的都是一觉睡醒后跑来的,他们关心的是发放多少张书票?然后传言四起,先是前面坐在凳子上的人声称不会超过一百张书票,立刻遭到后面站立者的反驳,站立者中间有人说会发放两百张书票,站在两百位以外的人不同意了,他们说应该会多于两百张。就这样,书票的数目一路上涨,最后有人喊叫着说会发放五百张书票,我们全体不同意了,认为不可能有这么多。总共三百多个人在排队,如果发放五百张书票,那么我们全体排队者的辛苦就会显得幼稚可笑。
早晨七点正,我们小镇新华书店的大门慢慢打开。当时有一种神圣的情感在我心里涌动,这扇破旧的大门打开时发出嘎吱嘎吱难听的响声,可是我却恍惚觉得是舞台上华丽的幕布在徐徐拉开。书店的一位工作人员走到门外,在我眼中就像是一个神气的报幕员。随即,我心头神圣的感觉烟消云散,这位工作人员叫嚷道:
“只有五十张书票,排在后面的回去吧!”
如同在冬天里往我们头上泼了一盆凉水,让我们这些后面的站立者从头凉到了脚。一些人悻悻而去,另一些人牢骚满腹,还有一些人骂骂咧咧。我站在原处,右手仍然在口袋里捏着那张五元纸币,情绪失落地看着排在最前面的人喜笑颜开地一个个走进去领取书票,对他们来说,书票越少,他们的彻夜未眠就越有价值。
很多没有书票的人仍然站在书店门外,里面买了书的人走出来时,喜形于色地展览他们手中的成果。我们这些书店外面的站立者,就会选择各自熟悉的人围上去,十分羡慕地伸手去摸一摸《安娜·卡列妮娜》《高老头》和《大卫·科波菲尔》这些崭新的图书。我们在阅读的饥饿里生活得太久了,即便是看一眼这些文学名著的崭新封面,也是莫大的享受。有几个慷慨的人,打开自己手中的书,让没有书的人凑上去用鼻子闻一闻油墨的气味。我也得到了这样的机会,这是我第一次去闻新书的气味,我觉得淡淡的油墨气味有着令人神往的清香。
我记忆深刻的是排在五十位之后的那几个人,可以用痛心疾首来形容这几个人的表情,他们脏话连篇,有时候像是在骂自己,有时候像是在骂不知名的别人。我们这些排在两百位之后的人,只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