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巴金,其实我是有机会的,我只要对李小林说:我想见见巴金。李小林肯定会带我去她家,可是我一直不好意思说,从八十年代一直到九十年代,我每次去上海,都有这样的愿望,可是一直没有说。后来巴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以后,我就更不能向李小林提这样的要求了。

李小林曾经说起过她父亲的一些事,比如最早让李小林阅读的外国文学是大仲马的作品,中国文学是《封神演义》。李小林还说到她小时候学钢琴的事,她母亲逼她练习,她不愿意的时候就哭,这时候巴金就会默默地坐在女儿的身边。阅读巴金的作品,尤其是《随想录》,会觉得他是一个在精神上勇敢的人,也会觉得他是一个在生活中温和的人。

今天晚上,巴金离开了我们。我觉得在难受之后,还是应该感到欣慰,因为巴金该做的都做了,该留下的都留下了。想想鲁迅吧,他没有写完自己人生的小说就走了;巴金是写完了自己人生的小说才走的,而且是修改定稿以后才走的。我时常觉得《随想录》就是巴金对自己思想和生活最好的修改。所以我要说:

“巴金很好地走了。”

二〇〇五年十月十七日

关键词:日常生活

如果关于我的写作应该有一个关键词,那么这个词就是日常生活。日常生活貌似平淡和琐碎,其实丰富宽广和激动人心,而且包罗万象。政治、历史、经济、社会、体育、文化、情感、欲望、隐私等等,都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

比方说,今天很多中国人喜欢与鸟巢和水立方合影留念,这已经是日常生活中的内容。这样的举动不仅包含了奥林匹克,也包含了当代中国在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等诸多方面的变化,因为鸟巢和水立方已经是今天中国的象征。同时,这个日常生活中的普遍举动也勾起了我遥远的隐私。“文革”时期我正值少年,生活在中国南方的小镇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前往北京,在天安门广场前拍照留影,这几乎是我少年时代最为强烈的情感和最为冲动的欲望,可是这样的愿望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过于奢侈,我只能在小镇的照相馆里,站在天安门广场的布景前拍下一张照片,仿佛我真的到过天安门广场了,遗憾的是照片上的天安门广场空空荡荡,只有独自一人的我,这是在布景前照相的唯一瑕疵。当今天很多中国人与鸟巢和水立方合影时,我与一些同龄的朋友们说起自己这张旧照,才知道他们也都有一张站在天安门广场布景前的照片。我们感慨不已,沉浸在历史的记忆之中。

这就是我的写作,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出发,经过政治、历史、经济、社会、体育、文化、情感、欲望、隐私等等,然后再回到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之中。

二〇〇九年四月九日

荒诞是什么

我写下过荒诞的小说,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荒诞派作家,因为我也写下了不荒诞的小说。荒诞的叙述在我们的文学里源远流长,已经是最为重要的叙述品质之一了。从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的传统来看,荒诞的叙述也是因人因地因文化而异,比如贝克特和尤奈斯库的作品,他们的荒诞十分抽象,这和当时的西方各路思潮风起云涌有关,他们的荒诞是贵族式的思考,是饱暖思荒诞。

卡夫卡的荒诞是饥饿式的,是穷人的荒诞,而且和他生活的布拉格紧密相关,卡夫卡时代的布拉格充满了社会的荒诞性,就是今天的布拉格仍然如此。

有个朋友去参加布拉格的文学节,回来后向我讲述他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文学节主席的手提包被偷了,那个小偷是大模大样走进办公室,坐在他的椅子上,当着文学节工作人员的面,逐个拉开抽屉寻找什么,然后拿着手提包走了。傍晚的时候,文学节主席回来后找不到手提包,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是一个长得什么样的人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