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师傅走后差不多一年,有一天他又回来了,可能是在上海待着太清闲,他又想念工作了,所以又回到了我们卫生院,我们两个人还是在一个门诊科室。他回来时像往常一样,悄悄塞给我一盒凤凰烟。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一个负责拔牙,一个负责写病历开处方,空闲的时候我们一边抽烟一边聊天。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钢条,我就问他能不能用上,他说他没有收到钢条,然后才知道我们那位同事将钢条忘在她的床下了,忘了差不多有一年。这是沈师傅最后一次来我们卫生院工作,时间也很短,没多久他又回上海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我和沈师傅一别就是二十年,我没有再见到他。

这就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从十八岁开始,到二十三岁结束。我的第二份工作是写作,直到现在还在乐此不疲。我奇怪地感到自己青春的记忆就是牙医生涯的记忆,当我二十三岁开始写作以后,我的记忆已经不是青春的记忆了。这是我在写这篇文章时的发现,更换一份工作会更换掉一种记忆,我现在努力回想自己二十三岁以后的经历,试图寻找到一些青春的气息,可是我没有成功,我觉得二十三岁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没有什么两样,而牙医时的我和现在的我截然不同。十八年来,我一直为写作给自己带来的无尽乐趣而沾沾自喜,今天我才知道这样的乐趣牺牲了我的青春年华,连有关的记忆都没有了。我的安慰是,我还有很多牙医的记忆,这是我的青春,我的青春是由成千上万张开的嘴巴构成的,我不知道是喜是忧。

二〇〇一年四月十二日

回忆十七年前

章德宁打来电话,说今年九月是《北京文学》创刊五十周年的日子。章德宁在《北京文学》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我成为《北京文学》的作者也有十七年了。我们在电话里谈到了周雁如,一位十年前去世的老编辑,在八十年代的前几年,她一直是《北京文学》的实际主编,十七年前的一个下午,我在电话里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我相信这是一个改变我命运的电话。

当时我正在浙江海盐县的武原镇卫生院里拔牙,整个卫生院只有一部电话,是那种手摇的电话,通过总机转号,而我们全县也只有一个总机,在县邮电局里。我拿起电话时还以为是镇上的某一位朋友打来的,可是我听到了总机的声音,她告诉我说有一个北京长途。接下去我拿着电话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其间还有几个从我们镇上打进来的电话骚扰我,然后在快要下班的时候,我听到了周雁如的声音,她告诉我,我寄给《北京文学》的三篇小说都要发表,其中有一篇需要修改一下,她希望我立刻去北京。

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这一年我二十三岁,做了五年的牙医,刚刚开始写作,我还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职业是写作,还是继续拔牙。我实在不喜欢牙医的工作,每天八小时的工作,一辈子都要去看别人的口腔,这是世界上最没有风景的地方,牙医的人生道路让我感到一片灰暗。当时我常常站在医院的窗口,看着下面喧闹的街道,心里重复着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我要在这里站一辈子?当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进入县文化馆,因为我看到在文化馆工作的人经常在街道上游荡,我喜欢这样的工作,游手好闲也可以算是工作,我想这样的好工作除了文化馆以外,恐怕只有天堂里才有了。于是我开始写作了,我一边拔牙一边写作,拔牙是没有办法,写作是为了以后不拔牙。当时我对自己充满了希望,可是不知道今后的现实是什么。

就是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当我们县里邮电局的总机告诉我是北京的长途时,我的心脏就开始狂跳了,我预感到是《北京文学》的电话,因为我们家在北京没有亲戚,就是有亲戚也应该和我的父母联系。电话接通后,周雁如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我,她早晨一上班就挂了这个长途,一直到下午快下班时才接通。我一生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