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废物掷地有声,好像重叠着曾经无数次责备的回声。日日被人责备,谁不厌烦呢?谈镜合果真发了大脾气。他气得把手里的碗筷砸到了地上,碎瓷片弹起来,他怒气冲天的声音也弹了上来:“我他娘招谁惹谁了!天天嫌我没用,能耐死你们啊!”
谈老爷也被谈镜合目无尊长的态度惹怒,他不由得吼起来:“那你自己说说!你怎么有用了?除了会点花里胡哨的乐器,你还会什么?你还会什么!”
大声的质问在宽阔的正厅里回弹。
谈镜合蓦地怔住了,他看着父亲,从心底冒上来一股浓黑的狼烟,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几乎被熏得流泪。这一刻堵住他鼻息的不是愤怒,而是无力。
他无力反驳。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谈镜合浑身发起抖来,他快速扭过头,踹开凳子直朝门口奔去。他跑得太快了,风呼呼的刮起来,把这间宅子里的洋洋喜气全都卷走了。
阿著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脑子里空白一片。直到谈老爷生气地咳嗽起来,阿著才回过神,继而跑回自己吃饭的桌子。
阿著掏出随身的格子手帕,快速从桌子上抓了几个兔包、饺子,胡乱包好塞进怀里。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跑向偏厅的小门,背影匆忙。
出了众人的视线,又有黑夜的阻挡,他忽地加快了脚步,如同黑夜暗影般迅速划过空中,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夜中找寻着某个人。
很快,阿著发现了那熟悉的背影。此处已经是前院,穿过之后再走几步就能瞧见宅门。不远处的谈镜合像只被人逼疯了的兔子,飞快地迈着腿,不管不顾地朝着最近的拱门冲去。
阿著来不及叹气,飞身往前追。两人的速度有一定差距,在前院的垂花门前,阿著逮住了这只疯兔子。
确实是“逮”,阿著扯住谈镜合后背的衣衫,叫谈镜合生生停住。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揪少爷我!”被人拎在手心,谈镜合破口骂道。
“少爷。”阿著的声音又轻又柔,又带着些许制止的冷意。谈镜合浑身一哆嗦,扭头费力地瞧着阿著,嘴上还是不饶人:“你来干嘛!”
“大冬天的,少爷就这样跑出去,阿著肯定担心少爷。”阿著把谈镜合扳过身,手换了姿势,改成用力地握住谈镜合的手腕。谈镜合抬手挣了挣,没弄开。
“你干嘛!”谈镜合又喊了一句,听到了阿著的嘴里,不知道怎的就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
“我怕一个不留神,少爷又撒开腿跑了。”阿著淡淡地解释。
“跑了就跑了,你们哪个人在乎我的去留?你刚刚说什么担心我?笑话!我一个强要你的少爷,你肯定巴不得离开我,回你的西洋呢!”谈镜合嚷嚷起来,说到最后却像是不小心说了真话。
皱眉打量了谈镜合一眼,阿著眸中滑过一丝怪异的情绪,又如水面打石子,褶痕迅速消失了。
再次抬眼时,阿著认真地看着谈镜合的眼睛,并重重叹了一声。谈镜合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这一声叹弄得说不出口了。
“少爷可曾记得昨日跟我说的?对佣人吩咐‘你们出去’的‘你’,不包括阿著。”
阿著低头注视少爷的眼睛,认真说着。可能是天太黑了,谈镜合心里暗自琢磨,阿著今日看着竟然没那么丑。
“我在西洋就过得很好吗?”阿著扯着嘴角轻笑了一声,“我在贫民窟长大,饥一顿饱一顿,实在活不下去才给人做了奴仆,来了平国。在平国的日子你也知道,仍是烂泥堆里讨生活,没什么幸福可言。”
说着,阿著静了一下。他的目光笼罩着谈镜合的脸,头顶上红灯笼发出温暖迷离的光,使得阿著眼珠里透着真假难辨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