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還有多少人知道?”
琴師囁嚅著,多少人……只要長著一雙眼,看一看整個錦梁宮!誰不知道!還有誰會不知道!
若天下人知道,鄭侯一世梟雄,居然對親子生出畸念,你說,此等禽獸不如之人,憑什麼坐擁天下四海,受萬人敬仰?!
琴師死到臨頭,忽然瘋瘋癲癲,他用公子的聲音高聲說:“王父……王父!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錯的是你,我沒有錯,錯的人是你”
忽地,寒光劃過,血濺三尺。男人兩眼血紅,他的刀上滴著血,沿著尖落在赤金鋪開的地面。
無極抬起手,扳指上也沾了血漬,他慢慢地用手背擦過了臉。
“把這兒,收拾干淨。”男人神色木然,他喑啞地說,“內侍監,寡人乏了。”
屋裡頭,“唰”地一聲響。
燈火照亮了少年的側顏,公子照著畫,他拿起筆,一點一點地細細描繪
山海去無極。
無極……那你就做,寡人的無極罷。
×××
連著幾天下雨,好容易才等到放了晴。內侍過來傳話,請大公子前去議事的正殿。
瀛公子不敢怠慢,他衣服也沒換,就趕過去了。到了那裡,他瞧見王父。鄭侯坐在上座,他今日著了一身玄暗的袍子,看起來依然如此威嚴。大公子在十步之外跪地,拜見了王父。
鄭侯聽到他的聲音,卻沒有看他。他也沒有叫他起來。大公子只好維持著這個跪拜的姿勢。
良久,鄭侯擲了一個木簡下來,它落在公子的眼前:“是誰教你這麼寫的?”
正殿裡,鴉雀無聲。
大公子抬了抬頭,他一看便認出來了,這是他先前上奏的一份奏疏。木簡上頭寫的,是說道連年戰火,百姓生活艱難,年年餓死者不計其數,鄭侯應新興農事,以養民為先,征兵一事,當緩則緩。
“回王父,”公子瀛斟酌地回道,“沒有人,教兒臣寫的。”
鄭侯不應。大公子仿佛是豁了出去,他爬起來,看著父親道:“王父,今不過休兵兩載,民生尚未復蘇,過去那些年所耗的,是先齊留下的根基”
殿上猛地傳來一下重響,鄭侯冷冷地看著他。公子瀛喉結一顫,自明失言,跟著聽鄭侯低沉道:“你滿嘴為了百姓,可自身錦衣玉食,日子不曾有半點委屈,”他寒笑一聲,“你真懂什麼民生疾苦,再者,寡人為君,又可曾說是為了萬民福祉!”
公子一震,緊跟著連忙說:“王父,兒臣不是要教訓王父,兒臣……兒臣也是、也是為了王父設想……”瀛公子素不是個牙尖嘴利的,他不知如何說明白,他規勸鄭侯,不單是為了百姓,也是為了父親的江山基業,民是國之根本,如耗損太過,怕有不利。
只是,他想說什麼,鄭侯自身何嘗不知道。
他懂他,就像他懂齊王一樣。那是君子之風,是流淌在血脈和靈魂裡的良善和迂腐。他們吸引著狼,最後,也死在了狼的口下。
大公子不敢動,當那陰影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籠罩住他……鄭侯的鞋繡著金線,上頭的龍張牙舞爪。公子覺得自己的命,仿佛懸在了一根即將崩斷的線上。
跟著,他聽見頭頂上的聲音問:“大公子的先生,是誰?”
瀛公子怔住。他甚至直起了身,輕輕地喚了聲“王父”。內侍監走過來,他對鄭侯道:“回國主,是上大夫,田嬰。”
瀛公子似乎明白了,他的王父要怎麼懲罰他。“不……”他失聲喃喃,往前膝行兩步,在鄭侯的腳邊磕頭道,“王父!不關先生的事,請王父明察!”
鄭侯卻沒有理會他,他如果要取一個人的命,從來就不會因為誰的求饒而動搖。瀛公子何曾想到,自己一時糊塗,會給旁人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