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可怕。暗黑包裹着无边无止的浓墨,今晚很长很长。
鸡窝里的人惶恐不安地看着面前男人。
陈苹的背因为酸痛难耐地驼着,两条青紫的腿曲起来,反复地呼着粗喘的气。他脸色苍白地往鸡棚的暗处里躲。
“你别躲了,那鸡棚里有老鼠,小心咬了你。”
男人的话一出,陈苹这才停住动作。
陈苹战战兢兢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
眼前这个男人,身强体壮,人高马大。力气准是大的吓人。像是个耕地赶车的主儿。
单论第一眼,他瞧着不明好坏。只是这人的两只眼珠子盯着他转啊转,可又不像有坏心眼儿。
陈苹颤了颤,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要是求了这人肯放他走吗,要是放他走了,他能趁夜跑出去大山吗?
他的手指头扣着底下的干草垛子,扣出一指尖痒痒的草屑。
陈苹僵了半天才开口,气若游丝,声若蚊蝇。
“我叫陈苹。”
这就是陈苹和赵光伟说的第一句话。
赵光伟没说话,他知道他叫陈苹,鸡窝里的男人胆怯地瞄了他一眼,道:“我是后山的,离得远,你不认识我正常。”
一丝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赵光伟听见耳朵里终于传出来个像样儿的人声,他眨眨眼,用手催催,叫他继续说。
陈苹垂着眼,惶惶不安,手指焦灼地扣着自己的麻衣:“我姑卖的我,孙瘸子给了我姑两只母鸡,叫我许给他。”
陈苹肩膀抖了抖,眼前突然出现孙瘸子把他压在土炕上的事儿,他心一震,瞬间蜷起来身子。
赵光伟问:“没爹娘?”
“没了,打小就没了。”
陈苹的一双手,手背干裂,手掌粗糙,十个指腹上都有厚厚的老黄茧,虎口起了脓包,被扎破了皮黏在旁边,底下的肉殷红,粘了灰。
他搓搓自己的下巴,给刚擦干净的脸又留下一道土。
陈苹咬着唇,垂眼睛:“孙瘸子拿砖头砸我,给我脑袋砸出血了。他要我和他过门,我不愿意,就……跑了。”
话说到毕,他终于显示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突然一把抓住赵光伟的胳膊,胳膊的主人哭腔急切地央求他放自己走吧,他准会有好报的。
“我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给你卖苦力!你让我走吧!求你了,我给你磕头,大哥,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行不行!”
赵光伟头一嗡,这个叫陈苹的男人抖着身子强撑着迅速爬起来,他在鸡窝的干草垛子里往地上撞!赵光伟被他吓了一跳,唉唉唉地喊着你这是干嘛!
赵光伟向他伸手了!
陈苹条件反射地一抖,眼睛紧闭,后背抖起来。
半响,倒是一个粗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
“吃吧。”
鸡窝里的男人一抖,战战兢兢睁眼,发现眼前居然多了一个被手掌托着的窝窝头。
男人愣住,月光暗淡,他抬头只看见一个模糊而端正的脸,厚唇,咧开嘴冲他笑,说吃吧。
顾不上那么多,陈苹抓过那窝头瞬间狼吞虎咽。
这也是个可怜人……
赵光伟笑完就忧着眼睛就给鸡窝里的人下了定论。
和他一样没了爹娘,看起来挺能干的小孩儿手上都是伤坑。刚才他用手拎了拎身量,这不活脱脱刚下的小羊羔子吗。
陈苹吃的太用劲儿了,他连忙安慰了一句慢点吃,然后赵光伟嘴唇抿了抿,彻底说不出话了。
空气很沉默,赵光伟从鸡窝前拍拍膝盖站了起来,他看向大门的方向,张张嘴,觉得毫不留情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