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幼看着这样的璃,站起身,朝着璃走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手掌落下的瞬间,时幼脑海中,蓦然浮现玄霁王抱着自己熟睡的模样。那时的玄霁王,似是睡不安稳,眉头微蹙,而自己,也曾这样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着一个梦中惊醒的孩子。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时幼很快将玄霁王熟睡的面容压下去,转而问道:“为何不行?我看得出来,你也是修行者,为何你会觉得自己不行。”
璃没有立刻回答。
她垂下头,长发滑动间,将她的脸遮得更严实了。
片刻后,璃的声音透过那层厚重的头发传出来:“我看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也不想瞒你。但你真的想知道吗?”
璃抬起头,透过长发间的缝隙,露出那双妖异的眼睛,目光犹疑又带着几分怯懦:“我怕,你会害怕。”
时幼有些无奈。
璃这副模样,一头长发,将脸遮得严严实实,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吓人?
可时幼终究没说出口,眼前的女子虽然怪异,却让她莫名觉得心生怜意。于是时幼轻声道:“我想,我不会害怕的。你可以告诉我。”
璃的发丝颤动不已,似是内心正在挣扎。片刻后,璃抬起手,伸向自己的后额,将遮住颅后枕骨处的长发,缓慢拨开。
时幼本以为自己已准备好,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璃原本应该饱满的后额,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凹陷的部位肌理粗糙,上面覆盖着一层发亮的薄膜,其间甚至还能看到细小的、暗紫色的血管,血液停滞在那里,似是永远无法再流动。
璃仿佛感受到时幼的目光,低哑着声音问:“很吓人吧?”
时幼下意识想说不会,却觉得这话未免太轻飘,于是道:“谁对你做了这样的事。”
璃松开手,长发垂落,掩住了那碗一样大的伤口。
半开的小窗里,几缕雨线倾落室中,溅起微凉水珠。
湿气顺着缝隙钻进来,璃望着被水渐浸的地面,水光流动间,仿佛在其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璃记起,自己身居鬼域之时,便被视作众目嫉妒的焦点,美丽成了她的罪名,无数女鬼嘲笑她,欺辱她,甚至抢走了她的鬼铃。那些恶毒的目光,至今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璃记起,自己踏着满地泥泞逃入人间,以为能找到转机。还好,她遇到了几个修行者,他们说,她这样的鬼物,若能修行,也许能改变命运。
于是她废寝忘食修行,直到圣瞳点亮的那日。
那日,亦下着大雨。
白色的光芒破开雨幕,有人立于光中,声音带着温柔的怜悯。那人告诉她,所谓鬼物,是瑕疵,是错误,是不被允许生活在这世间的。说着,那人弯下腰,温柔地剜去她的后颅。尝试护住她的修行者逐一倒下,她找准机会奔逃出来,却再也不是完整的自己。
那日的雨,可真大啊,正如此刻一般。
璃回过神,抬眼看向窗外。
大雨倾泻,天与地之间已无分界,这雨似在提醒着她,旧伤从未痊愈,而她,早已在那场雨中,彻底死去。
璃夸张地摇了摇头:“你问,是谁对我做了这样的事?也许是老天爷,也许,是我自己啊!”
竹影摇曳,几只夜鸟振翅,掠过半空,璃质问道:“你问我,为何不去参加承天榜?我连圣瞳都被剜走了,如何修行?我是鬼,是不该存在的东西,是连脸都不敢让人看的笑话。我连活着都不配,谈何替时奕报仇?”
乌黑的长发,顺着璃的脸颊滑落,露出半张面孔。即便是在人间,这张脸也称得上绝色,但那双眼睛里的怨毒与苦涩,却为这美丽平添了几分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