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抖着手掀开了白布。
父亲憨厚的脸变得熟悉又陌生,五官已经变形,眼球往外突,有一条深深的裂痕从嘴角直划拉到耳朵,白肉翻了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会说会笑的人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死尸,即使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巨大的视觉冲击还是让章书闻条件反射地背过身干呕。
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翻身用手撑在停尸台上才能勉强站稳。
到了这时,亲眼见到章雄的尸体,章书闻的心理防线才彻底被突破。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太阳穴突突剧烈跳动。
章雄开摩托向来很规矩,也遵守交通规则,昨天雨势滂沱,章雄只会更小心,怎么会闯红灯?他想到章雄前几个月脑袋被砸伤的事情,出院没几天就火急火燎地上工,之后不止一回说过自己头晕眼花,这是不是导致车祸发生的因素之一?
他有很多疑问,有很多不甘,还有对天对地的指责,太多的悲痛和苦楚如泥浆一般将他吞没,最终化作不断往下坠的热泪浇在父亲阴冷僵硬的手背上。
章书闻不信鬼神。
可在死生面前,唯一句人不当鬼神奈何其不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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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事是章小月操办的,她拿不出丧葬费,只能接受货车公司的15万赔款。
尸体送到殡仪馆那天,连着下了好些时日的雨终于停了,可晴朗的天气并不能驱赶内心的阴寒。
离开医院后,余愿不止一次询问过为什么叔叔和阿姨不回家,可每次他发问的时候,章书闻总会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深深地望着他,然后用力地将他搂进怀里。
这样的眼神他在动物世界里见过。
被残暴的猎人拔去獠牙的大象亦是如此的悲伤。
余愿明明没有见到过章书闻的眼泪,却好似能透过那双哀伤的眼睛听见对方内心的鸣泣,那么嘹亮、凄楚,响彻天际。
他不想章书闻不开心,于是学着母亲从前安慰他那般,掌心贴住弯下的背脊轻拍着,笨拙地说:“哥哥不哭......”
章书闻交叉在他背后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借由一个又一个的拥抱汲取撑下去的力量。
广城的公墓价格高昂,章雄和王如娟的骨灰盒存放在殡仪馆,一年380块钱。
七岁那年章书闻就已经体会过送别亲人的痛苦,如今他又把这种苦加倍尝了个遍。
他带着余愿对骨灰盒鞠躬,不想再瞒着余愿,换了个迂回的说法,“爸.....和妈妈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余愿懵懵懂懂地问:“是哪里呢?”
章书闻答不出来。
“我们为什么不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