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已经病了很久了,自苏重墨死后,他本是极为强健的身体竟然迅速开始衰弱憔悴,直到数月前他咳血不止,心知自己将不久于世,这才将皇位传给了苏宁远。

比起苏重墨来,苏宁远更为老实听话,只是他与苏长卿之间的生疏也是显而易见的。

这个生于太平盛世的皇子,毕竟不像苏重墨那般与苏长卿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苏长卿前两天都一直在昏睡,今天才忽然醒了过来。

他瞥了眼依旧恭敬伺候着自己的魏明之,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你去把远儿唤来,朕有事交待……」

御医其实早就说了,苏长卿病势沉重,恐怕就是这十天半月了。

魏明之也知道苏长卿就要死了,其实自苏重墨下葬之后,这位暴君就已经心死了。

萧远图知道苏长卿最爱的人是谁,他又何尝不知。

苏宁远现在虽然做了皇帝,但是内心还是着实畏惧自己的父皇。

他听见苏长卿要见他,顾不得还在与大臣商议国政,急忙赶了过来。

「父皇,您叫儿臣?」

苏宁远看到苏长卿形容枯藁,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头,身为儿子的他,总还是觉得有一丝悲哀。

苏长卿费力地点了点头,往日的潇洒恣意在他身上已是看不到分毫。

看到一身龙袍金冠,器宇轩昂的苏宁远,苏长卿的嘴角还是多了丝微笑。

「宁远,一眨眼,你也这么大了。」

「父皇……」

苏长卿抬手抚了一下额前垂散的灰白髪丝,浑浊的目光又落向了别处。

「我这一生,起起落落,终有今日。为了苏家天下,我做得够多,我也累了……世上皆骂我为暴君,哈……但是暴君的儿子不能再是暴君,你明白吗?这是当年我枉害的功臣名录,他们的后代大多都不在世了,不过,你还是可以还他们一份名誉,这样,天下都会赞颂你的仁慈恩义,骂名留给为父就够了。」

苏长卿转过头,从枕边将一迭纸交给了苏宁远,那一刻,暴君的眼中又点燃起了灼灼目光。

苏宁远接过那份记载着鲜血的名录,猛然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会如此深沉,为了皇朝永继谋算至此。

苏宁远感慨不已,想起自己也曾私下怨怪父亲,不满他残害忠良,乃至害死自己的大哥。

他紧紧握着苏长卿交给自己的东西,哭着跪拜了下去。

「哭什么?不许哭!」苏长卿眉间微扬,却是笑着骂出了声来。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了,要是他当年能够早一点向苏重墨坦然一切,也不至于他们父子之间误会难解。

只不过依着苏重墨那固执的脾气,就算知晓自己的一番苦心,想必仍是会怨怪自己手段过过于狠毒吧。

罢了!那孩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自己纵使千般后悔亦不能再挽回丝毫……区区骂名又有何惧?

忽然,苏长卿只觉浑身发冷,眼前一片昏花,口中更是不可自控地咳出了一滩乌血。

苏宁远也发现他有所不对,赶紧扶了他躺下去。

「父皇,我马上就去给您叫御医!」

然而就在苏宁远要出去叫人时,苏长卿却伸出手拉住了他。

苏宁远听到苏长卿竟嘶哑地笑了起来,那张憔悴的脸上满是欣慰。

「小子……你原谅爹了?」

小子?父皇口中的小子是谁?

苏宁远尚未明白过来,却吃惊地看到苏长卿一边呕出鲜血,一边颤抖着抓着自己的手臂发笑,直到了无声息。

太和元年,天启帝苏长卿驾崩于重华宫中,常侍魏明之请为殉葬。

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