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街头替人擦鞋,卖报,当苦力,因为模样漂亮,被选中成为高级餐厅里的服侍生,又因为不肯屈服于一些贵族的特殊癖好而逃离,之后,他跑到鲁尔矿区成为一名黑矿工,经历了诸多磨难,被犹太人老板欺凌压迫,目睹同伴因为人祸死去却无法得到半点伸张。

但叠加沉重的战争赔款和1929年前后经济大萧条的危机,一个人的劳动想要保证一家三口的生活实在过于艰难。

一次偶然,费多尔撞见了自己的母亲与一位犹太佬苟合的场面,为了生存,他们的母亲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以换取生存资源,又因为被孩子撞见这桩丑事而羞愧难当,不久后竟跳河身亡,留给整个家庭难以磨灭的阴影。

费多尔的前半生,几乎都在颠簸飘摇、支离破碎中度过,但他心智坚定,从未放弃过自救和自学,才得以在魏玛政府执政的后期进入军校就读。

希特勒上台后,凭着父亲“为国捐款”和“为国捐躯”的光芒,费多尔成为了一名荣誉军官的典型,也因为他能力出众,心智坚韧,很快平步青云,接连拔擢,成为军部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

与费多尔惊心动魄的人生经历相比,弗雷德里希的人生简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在最艰难的时期,他也照样有食物吃,有衣服穿,有寄宿学校读。

费多尔沉默着供养了一个干净的少年,从未有过怨言,弗雷德里希就像是他的另一种投射,他似乎是在这位至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人生,平静,干净,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目标前进。

他愿意为这种干净付出一切代价。

兄弟俩的人生,几乎可以说是聚少离多,在最艰难的时代,由于火车票太贵,他们甚至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仅有一封简短的书信作为链接的桥梁,说的话也无非就是几行字“我很好,勿念”。

他们很少交谈,很少告诉对方自己做了什么,很少向对方袒露自己的心迹,有时候他们坐在一起,就像是两个最陌生的熟人。

他们陌生至极,他们亲密无间。

整个森林只有雪落下的声音和风吹过的声音。

弗雷德里希钓到了一条大鱼,但他手法不太利落,险些让鱼溜了去,费多尔及时稳住鱼竿才得以把鱼捞上来。

“今晚可以做煎鱼,或许,可以邀请安娜过来,春天里,这种鱼的味道最鲜美。”费多尔说。

提起那个女人时,他难得表情如此平和温柔。

“我决定去美国。”弗雷德里希回答。

他是他的眼,应该要带着他的意志去观看这个世界,尽管他的心中有太多遗憾和不舍。

似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话,两人却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费多尔达成了目的,但他依然不太开心,说不清缘由,只觉得另有一种思绪沉甸甸压在他心头。

“我承认……”费多尔顿了顿,继续道,“她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但是,你很快离开,你打算如何处理这段关系?”

弗雷德里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费多尔,我并不知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实在无法做出决定,对她的存在不知如何安排,那么,你或许可以考虑先留下来,不至于日后后悔。”

费多尔太知道那样一个人究竟是怎样一种难得的存在,就像天上的太阳,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还会遇到多少个太阳?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遇到,只能在暗无天日的严冬了此残生。他不是弗雷德里希,但只要想想,这对年轻人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放弃那样一个人会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他就觉得身为兄长理应劝诫他深思熟虑。

尽管这种劝诫也会让他自己感到异常痛苦,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被他割舍出去,碰不得,想不得,思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