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死了,死于1944年12月25日,在上海的港口,被日本军队炸死,距今已有559天。”

费多尔没有说话。

他其实早已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这个消息只是坐实了他心中的预感。

他的信仰已经死了。

他的太阳已经陨灭,春天从此不复存在,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除了沉默。

“我了解到了一些事情,关于她为什么离开这里,以及我们不在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当然,这个过程很痛苦,很痛苦,但我想你有权利知道,毕竟痛苦也是一种活着的表现。”

“我想知道。”

弗雷德里希把情况都和他说了。

费多尔闭上了眼睛,“战争麻痹了我们的神经,我们放松了警惕,她不是在天堂一样的瑞士。”而是在地狱一样的处境中。

有些失误,一旦犯下就永远无法挽回。

他们永远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赫尔曼·冯·列温斯死于自杀,在柏林被攻破的那天,多么可惜,他本可以享受到最极致的痛苦。”弗雷德里希叹了一声。

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根据活下来的守卫所述,那个人渣在死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一把黑色的发丝。

弗雷德里希想把他的坟墓给扬了,但这个人渣是个狡猾恶心的东西,他选择了火化,骨灰都没有留下。

比无法复仇更加令人绝望的,是无仇可复。

两人在这里留了一段时间,把整个屋子整理好,这里是他们的家,发生过那么多美好的事情。

很遗憾,那些承载着美好记忆的相片被人打翻,玻璃破碎,脱离相框,被战火损毁,他们只能小心翼翼修复,即便如此,也有好多张无法复原。

费多尔突然想起一件小事,安娜初到柏林的时候,曾在火车站的小照相馆拍过照,那时她歪歪扭扭的姿势还引起了他的关注,现在想来都已经是好久远的事情了。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到了火车站。

当初那间小照相馆还在,老板越发老态,坐在椅子上打着盹。

费多尔在相框里看见了安娜的照片,一共有三张。

在照片里,她是那样生动鲜活,那双明媚的大眼睛里饱含数不尽的狡黠,就像春天里的太阳,永远不会凋零。

他隔着玻璃抚摸她的脸,眼眶忽而泛起一阵湿意。

他想到了那个遥远的早晨,他们在火车站告别,只能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触摸对方的手,他从未想过那是永别。

他将眼中的湿意压下,摇醒照相馆的老板,说要买下这组照片。

老板摇晃脑袋,说不行,“我把底片弄丢了,只剩这三张,这组照片很优秀,是照相馆的广告,很多人都喜欢效仿这位女士的姿势。”

费多尔给了他很多钱,老板才决定松口。

他把照片带回来,把它们和那组圣诞主题的照片摆在一起。

她将永远活在这里,盛开在永恒的春天,永不凋零。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兄弟二人聚到一起,说起关于“未来”的事情,哪怕深知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未来,他们已经死在了1944年的那个圣诞节。

弗雷德里希说:“一些该死的人还没有死,我打算送他们去见上帝。”

费多尔对复仇的兴趣不是很大,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无法对任何事情产生兴趣,他甚至有点羡慕弗雷德里希,至少还有“复仇”这件事情可做。

他们已经没有明天,已经不期待明天。

他想了很久,说:“我想体验一下她说的和平,她希望我们生于和平年代,感受普通人的生活。”

两人就此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