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吱声,哑了哑嗓子,“我一辈子脾气不好我晓得的,人书里惯说的泼辣悍妇是我。可我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但凡,但凡有退路,我能舍得把我伢儿拘在这一亩地里么?不能,我不能,我现在是没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妈真的不是坏人我相信
第83章
郑斯琦这时候轻而易举地想起一句话,《安娜卡列尼娜》,“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林双玉看郑斯琦始终匀静,眉宇间又泰和的样子,擅自臆测他是不会知道下等人什么样的概念的。东奔西突,瞻前顾后地讨生活,三言两语又怎么能概括的完。不切身体会过的人,听两三句只言片语又怎么能懂。
根茎掐断渗出的汁水染得她指端发绿,“跟你们年轻人说了,你们觉得我老太太心狠。”她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你们不懂。”
“我的确没有经历过。”
郑斯琦笑了笑,“故事我倒听说过,我父亲的,不知道对您来说有没有什么参考性。”
郑寒翁的求学经历,是他每年都到絮絮说给子辈听的骄傲,是他胼手胝足,匍匐前进的一段泥泞的山路。
郑寒翁原先是贫农,祖籍并非利南,而在一路指向西北腹地的源清。祖祖辈辈同样时代务农,面朝黄土,所看所想,也不过那一口碗大的青天白日。彼时郑寒翁却有别同人,不甘安贫乐道囿于现实,在旁人看不上的地方,数年如一日地缄默着发奋,跳出了狭窄逼仄的源清,毕业留任何麓县一中,也是教语文。
郑斯琦语气淡淡的,只像单纯在说一个故事,“他那时候跟我说,他留任教师的那一年,祖父家里就剩了半缸麦,结结实实是穷得叮当响,一条裤衩子三兄弟轮着穿,临走之才大费周章从他弟弟腿上给扒了下来才出得了门。那年正好是1966。”
林双玉听了发笑,捋了捋滑下来的袖口又停住不笑。
1966的中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高校首当其冲,最先应声批判资本主义复辟。何麓县一中无法在潮流中得以幸免,独善其身。停课闹革命,写大字报,上行下效,学生批判学生,老师批判老师,无限地上纲上线。漫漫风雨,绵长阴伏,气盛年轻如郑寒翁,免不掉地话语偏颇激进,被狂热的学生快速地揭发,盖上莫须有的罪章。
六七月的天气,被揪出破旧的青瓦房,穿着一身褴褛单薄的单衣,被学生泼上了滚烫的浆糊,贴上一层层花花绿绿的标语口号。游街也有,且脖子上要被挂上两只破旧的劳改鞋,且弓腰低头,不能只是旁人。再又或是绞掉头发,再又或是隔离审查,被轮流地毒打。
落魄潦倒也就罢了,人格也要被人一把从脸皮上扯下来,丢到地里狠狠地踩上两脚。
郑斯琦抬了抬头,“那时候被打成黑五类的人,不是被关押监禁,就是被丢去劳动改造。我父亲印象里,他那帮一同被打成黑五类的同事里,投湖的有,上吊的有,对罪行供认不讳之后寥寥一辈子的人也有。有时候也很难想,比那时候的他们还要绝望的人,现在到底还有没有。”
林双玉不说话。
1977年冬,恢复高考,孑然一身的“老三届”郑寒翁换了条簇新的毛料裤子,花了一身家当,却又因为政审不过关,划拉被画出了录取名单之外。
“77年他考不过,78年他又考,78年没过,79年他老人家还考。”郑斯琦说着说着自己都不住笑,“我觉得那时候的那些人,最不怀疑的一点,就是知识能改变命运。”
林双玉停顿良久,半开玩笑似的问,“后来可真的考上了?”
“后来好容易一把年纪三十多了,全省第七考的利大,再后来分配到了利南市博物馆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