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阿妹如你先前所想只是个哑巴,也不至于到见不了客的地步。”提灯左手抓了点小米搓进吃槽,又搓掉指尖皮革上的灰,起身道,“欺瞒至此,他阿妹不是不方便见客,是有什么缘故一定不能见客。”

又道:“走吧。”

谢九楼心头一紧:“去哪?”

提灯没察觉他的心思,大步流星往屋里去:“去看看,他们的囡囡。”

谢九楼在后头松了口气。

提灯走了两步,想起谢九方才的眼神未免好笑,便停下回头问道:“我说个走字,哪里就把你紧张成这样?”

世间诸多别扭多起于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提灯坦坦荡荡,只怕因为身无牵绊来去自由,谢九楼却悬着心的。总想着早起河边的事,自己现在在提灯身边待一刻钟就少一刻钟。等提灯赶他走的时候,是什么借口也拿不出来了。

他站在原处愣神,冷不丁被提灯搭上了手。

“你在外头等我。”提灯说,“我进去。”

“为什么?”

提灯乜斜道:“都进去了,姜昌回来怎么办?”

谢九楼无言,只得守在外面。

那边提灯一拐弯儿,踏进灶房,往囡囡的门上一瞧,再一眨眼,竟化作了姜昌的容貌。连带声音体型,都一起变了。

他缓步走到门前,抬手敲道:“囡囡。”

提灯见无人答应,又把门试着推了推,推不开。

“囡囡,”提灯道,“让哥哥进来。”

少顷,木门无风自动。吱呀一声,便开了个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提灯站立不动,透过间隙一一看尽里头陈设。

床帐在他左手边,只瞧得见一两眼飘起来的帐影子,视野原因,床被遮了个全,更见不到;开口对着的,也是床斜对面,有个不小的雕花木柜,陈旧掉漆,直接占据了提灯大半视线,再往右,是对着床的那面墙,墙上有窗,窗前一张梳妆桌,桌沿放着个立起来的铜镜。

那铜镜放得好生奇怪,两边支架能让镜面上下旋转,估摸是方便照镜子的人调整角度,可再怎么调,也不至于直直照向屋顶。

提灯近六尺的人,从这儿看过去,竟是一点见不着镜子里头是什么样。

他见能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抬脚便进去。

第一步就径直到铜镜前站定,一低眼,便照到镜子。

镜子里是姜昌的脸,提灯和自己对视着,凝目半晌,忽然发现头顶有什么东西被他挡住。

这镜子仰面放着,自然是从下往上照,若他此时不站在这儿,照到的应该是最顶上落灰掉皮的墙顶。

提灯试着往后退了极微小的距离,镜子里被挡住的东西露出点边缘来。

一团黑点,像墨一样黏在屋顶,后头的还被提灯挡着。

提灯直接退了一步。

镜子里出现一张女子的脸,正咧着嘴角对着镜面微笑。

提灯乍然仰头,对上那张脸,又将身体转了个向,背对墙面正正看去,才发觉那是贴在墙顶的一副画,因着画纸颜色和墙壁接近又或许是在墙上贴了太久,总之肉眼早分不清二者边界,徒留一个人像相当扎眼。

偏作画之人手笔诡谲,技法太过巧夺天工,平平一张宣纸,描出青丝三千,黛眉杏眼,画中人竟逼真的像要从屋顶走下来一般。

这是个梳着双角髻的少女,模样不过二八年华,发髻以缎带盘就,编得简单精巧,衣着一般华贵,算不上夺目,但也光鲜亮丽。最好看的是那张脸上的笑,宛然可爱,纯真自然。比得月季失色,海棠无光。

提灯看完,眼中并无波动,只对着画唤了一声:“囡囡?”

屋中杳然,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