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原本想躲,又怕放了手会让提灯溺水,此时便无措僵在那里。

提灯攥紧了铜戒,又盯着那刺青看了片刻,最后抬头,一伸手掀去披风的帽子谢九楼立时别开头,低眉不语。

“果然是你。”提灯定定看着他,却蹙紧了眉,眼里不见欢喜,尽是恼怒,嗔道,“你来做什么?!”

谢九楼仍搂着他,朝岸边游去:“先上去再说。”

上岸去,谢九楼解了袍子,团在手里,绞干了水,细细给提灯擦干净脖子上的泥沙。

正要替人把湿发挽起来,就被提灯抓住手腕,又责问一遍:“你跟出来做什么?!”

谢九楼蹲在他旁边,另一只手上还握着打算给提灯擦脸的衣角,现只垂目不动,一言不发。

提灯还没完,更没注意谢九楼神色,急急道:“你知不知道,我废了多大力气……”

“我知道。”谢九楼开口打断他。

提灯猝不及防:“……什么?”

“我知道。”谢九楼又低声重复一遍,“我知道你不想我跟着,你不想让他看到我,免得引起误会。”

提灯皱眉:“你在说什……”

“我都听到了。”谢九楼始终低着头,只往地上看,“你昨日在路上,同姜昌说的。你来须臾城,要去找人你要去找他。”

提灯听得脑子发蒙,正逐字反应谢九楼这话什么意思,那个“他”又是指谁,又听谢九楼说:

“你放心,我不会出现在他面前,让你为难。你我的事,他半个字也不会知晓。我跟着你,原也不想让你知道,只昨日迫不得已才无处可去了。”

他放下衣袍,从兜里摸出那个玉雕小人儿来:“我也不为别的跟着你。这小人儿你落在我那,我只拿出来还给你,免得你挂念它。如今还你了,我一身干净,自然就回去了,不会再打扰你。”

他将玉雕塞进提灯手中,心里好生没趣,也不再替提灯挽发,拾起衣裳就要起身。

岂料提灯道:“你当真以为,这玉雕是我不小心落下的?”

谢九楼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不是。

那日提灯走了,他回去的路上便想明白了,早上提灯叫他去拿奶疙瘩时说的“留个念想”是什么意思,这玉雕便是提灯留给他的念想。

谢九楼一开始回到殿里,连寝殿的门都怯着进,他怕一开门,里面真的没有提灯了。

那日他徘徊许久,最终难以自欺欺人,推门进去,果真只见到提灯留在床头的玉雕小人。

谢九楼拿着那小人儿怔忡半日,只觉得空落落的大殿竟叫人一刻也难捱。

偌大阴司,人像撒米一般到处都是,怎么少了一个提灯,就空得不成样子?

他揣着玉雕悄悄跟出去,心想只一路护送提灯到了那个人面前,自己就离开。

若中途被提灯发现,就把小人儿拿出来,说自己是来送还这东西的。

借口虽蹩脚,但总能堵人的嘴不是?

谢九楼临走时千念万念,千万别叫提灯发现他,若发现了,真就连提灯留给他最后的东西都要给出去了。

到头来,一语成谶,落个出师未捷,颜面无存。

谢九楼说:“你故意落的,我也不要。”

提灯自觉先前话说重了些,这才见谢九楼委屈了,便放低声音问:“是嫌我刻得不好?”

谢九楼抿了抿嘴,背过身去。

提灯还欲再说,谢九楼却已起身往回走,长长的披风被他攥在手里,垂到腿边。

他的背影笔直高大,却也略显孤寞。

提灯这才听见他说:

“我嫌你刻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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